“咳!”
萧云寄虽然挪揄地在鹤虞和宁衔月之间看了看,但毕竟对罗经山这个诡异之地还是心里有数,于是提醒道:“宁道友,你与这个陆道友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们暂且不提。既然我们之间都对罗经山秘境带来的惨案背后的真相感兴趣,不妨先交流交流,我们也好回复师命。”
“师命?”宁衔月有些好奇,“魔宗与仙门向来看不顺眼,罗经山惨案背后魔宗损失最小,就算如今有魔气四溢,魔宗怎会愿意对仙门事务施以援手?能不捣乱就算不错了。”
玉涌宫师兄妹:“……”
他们魔宗……嘶……好像这些年是这么个形象来着。
能捣乱搅混水,就不会让仙门好过。
毕竟已经被骑在脖子上了,哪儿能一点反抗都没有?不反抗,那可就真的一点血性和骨气都没了啊喂!
“宁道友这是哪里话,”鹤虞面纱下的声音有些嗡鸣,显然是将自己原本的音色遮去,“即使再有分歧,但天下患难与共,魔气若是卷土重来,那三界必然生灵涂炭。”
“因此,还望宁道友如实相告,我们也愿意将我们的情报与你共享。”
宁衔月有些兴趣。
“魔宗竟然还有像姑娘这般识大体之人?实在是难能可贵,不知姑娘出自哪门哪派?师承何人?”
鹤虞与萧云寄对了对眼神,两人心中有了定数。
宁衔月见他们不答复,提醒道:“情报既然要共享,那还是要拿出些诚意,两位。”
鹤虞:“当然要坦诚相待。我们师承邱无诃,出自玉涌宫。”
“哦?”
魔宗一宫二十六门,其中就是以玉涌宫为首。玉涌宫宫主邱无诃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,但实力超群依旧为仙门所忌惮,他收的弟子一个个更是天赋异禀。可眼前这一男一女十分年轻,却说自己出自玉涌宫?
宁衔月虽然看不清,却能从方才的交手中感受出,其中那名男子每次出手时必有长扇破空声,又极其善用阵法,显然能与玉涌宫那位鼎鼎有名的“青衫卜算”萧云寄能对上。可那女子……
攻势直接,大开大合中不失细腻,而且身法轻盈,出手迅速又能极快捕捉到人的破绽。她与那位大师姐燕绯绯截然不同,反而倒是和她很相像……
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抹鹅黄色的身影,他们二人志趣相投,在竹林间煮茶对酌。
琴音翻覆中,女人一剑炽羽,林间竹叶翩翩。
“——!”
回想起鹤虞,宁衔月心口便是一痛,紧接着酸涩便从胸腔向外蔓延,浑身的力几乎随之散去。
“宁道友,你还好吗?”
鹤虞见他脸色逐渐苍白,身体都有些颤抖得仿佛无力支撑,不由得问了句。
宁衔月攥了攥双拳,轻轻叹了口气后道:“无事。我竟不识原来是‘青衫卜算’的萧道友,失敬。”
“只是不知道您隔壁这位……我看姑娘年纪轻轻,显然应该不是玉涌宫大师姐燕绯绯吧?”
鹤虞:……
萧云寄:……
呵呵,你应该庆幸燕绯绯不在,要不然你现在早就在天上飞了,而不是在这儿完好无损地站着呼吸。
萧云寄:“这位是我们小师妹,贺羽。她身体不好,常年在玉涌宫内,不长出来走动的。”
宁衔月顿时一合掌,惊呼一声:“啊——原来姑娘就是传闻中魔宗里以废柴之身拜在邱无诃座下的人,失敬失敬。方才一番接触,果然气度不凡!”
鹤虞、萧云寄:……
真是拳头硬了,这小子当时把眼睛剜了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也伤到了?
先前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,怎么现在突然就抽风了?
萧云寄从千里冰封的俊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,撸起袖子就要和宁衔月去拼命。
而早就知道宁衔月就是一副不着调的鹤虞早已麻木,她无奈地架住萧云寄:“师兄你别跟他计较,他一个半瞎你就让让他吧。”
好不容易拉住已经陷入“你居然敢说我师妹不好”、几乎快与周围怨气融为一体的萧云寄,鹤虞抬眸看向宁衔月:“宁道友,不如就先从你弟弟阿乔说起吧。仙门人人皆有命灯,人死灯灭,你却瞒天过海将他藏于罗经山。”
“究竟是什么让你失去对师门信任,转而将自己的亲弟弟藏在这诡祟横行的空山中?”
宁衔月脸上的那点不着调的笑意,在听到“弟弟阿乔”四个字时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覆眼的白布下,他的嘴唇紧紧抿起,下颌线绷得极紧,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,又像是被无形的重压碾过,透出一种深切的疲惫与痛楚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周围的雾气都仿佛凝滞,才用一种极其干涩、仿佛每一个字都磨着喉咙血肉的声音开口:
“……我刚找到阿乔的时候……”他声音颤抖了一下,“他缩在一个岩石缝隙里,浑身冰冷,像一尊没有魂的泥塑。眼睛瞪得极大,瞳孔里却空荡荡的,什么都没有……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极致、最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,活生生被吓散了魂。”
宁衔月抬起手,无力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:“他的三魂七魄……不全了。只剩下一魂一魄勉强维系着生机,人也成了……痴痴傻傻的模样,不认得我,不哭不笑,不会说话,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。”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,声音里是刻骨的无力和绝望,“我试遍了所有方法,求遍了能求的人……都没用。他的魂,像是被某种力量彻底撕碎、吞噬了,找不回来了。”
“所以你就把他藏在了罗经山?”鹤虞追问,语气却放缓了些。
“不然呢?!”宁衔月猛地抬头,声音骤然拔高,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愤懑和尖锐,“把他带回九玄宗?交给那些道貌岸然、满口天下苍生的师门长辈吗?!”
他指向洞穴的方向,情绪激动:“那封信!你们也看到了!那根本不是意外,不是天灾!是人为的陷阱!是仙门内部有人精心策划的屠杀!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长老,用虚无缥缈的机缘做饵,诱骗那些怀揣贪念的弟子去送死!自相残杀!”
“现在的仙门……早就不是从前的仙门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下来,充满了讥讽和悲凉,“表面光鲜,内里早已腐朽不堪!人人自危,互相倾轧,唯恐别人学了自己的独门功法,抢了自己的机缘地位!一个个藏着掖着,心怀鬼胎,比魔宗……呵,又能干净到哪里去?”
他喘着气,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郁愤全部倾吐出来:“在这样的泥潭里,我怎么敢把阿乔交出去?他是那场惨案唯一的幸存者,也是唯一的线索!把他交出去,无异于把他推回虎口!那些藏在暗处的鬼,会允许他活着开口吗?会允许真相大白吗?!”
“我把他藏在罗经山,用九玄秘阵掩盖他的气息,至少……至少能让他暂时安全。”宁衔月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沉重的无力感,“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……但我绝不能……再把他交给任何人。”